一、黄土陇东:沉默的起点
1910年(约),甘肃省平凉县。在草峰塬边缘的陈洼村,陈文明出生了。这里是丝绸古道的重要驿站,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塑造了这里人沉默坚韧的性格。他的童年浸润在陇东特有的干燥空气里,或许曾在崆峒山下放过羊,听过父辈讲述左宗棠西征时栽下的“左公柳”的故事。这个农家少年和无数西北青年一样,在贫瘠与动荡中长成。彼时的平凉,驼铃远去,只有偶尔经过的军队扬起蔽日的黄尘——那是他最初对“国家”与“征战”的全部印象。
二、从军出塞: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
1937年,卢沟桥的炮声顺着电报线和口耳相传,在两个月后震颤了西北内陆。甘陕一带掀起了“抗日后援”的浪潮。我们无从知晓陈文明具体的从军日期,但可以推断:这个27岁左右的平凉汉子,可能是在“保卫黄河”的歌声中,在“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”的号召下,告别了年迈的父母,或者只是一句对邻居的叮嘱:“给额(我)娘说,莫牵挂。”
他加入的很可能是当时正在西北整补的部队。番号已湮没在战火中,或许是胡宗南系的某部,或许是来自陕西的子弟兵。从平凉到西安,再辗转至华中,这个吃惯面条与馍的西北汉子,第一次见到了长江,听到了完全不懂的方言。在新兵营,他沉默、吃苦、射击成绩优良,很快被提升为班长。有老兵回忆:“陈班长话不多,但教打枪、挖工事,实在得很。”
三、血战宜昌:长江边的最后阵地
时间跳转到1941-1943年的鄂西战场。此时,陈文明已因战功累积升至少尉排长。他的部队隶属于第六战区,任务是拱卫战时首都重庆的东大门——宜昌。这里的地形与家乡截然不同:不再是坦荡的塬,而是连绵的丘陵与湍急的长江。他的排驻守的可能是宜昌外围的某个无名高地,对面是装备精良的日军第13师团。
战役的细节被战火吞噬,但我们可以从宏大的战史中窥见他生命的最后时刻:那可能是1941年秋季反攻中的一次夜袭,他带着三十几个兄弟,沉默地接近日军阵地,腰间挂满手榴弹;也可能是1943年鄂西会战最惨烈的阶段,在石牌要塞外围,面对日军潮水般的进攻,他的排奉命“死守至最后一兵一卒”。战报上只有冰冷的记录:“某日,某高地守军全部殉国。”而陈文明,就在这“全部”之中。
他倒下时,身上或许揣着早已被汗渍浸透的家书,或许有一张家人的模糊照片。他最后看到的,是长江上方的天空,耳边是战友的呐喊与江水的奔流——这条从他家乡黄河的兄弟河流,成了他永远的归宿。时年,他大约33岁。
四、寻找与归来:名字的重量
他的阵亡通知书,可能因战乱未能抵达平凉。在故乡的县志上,他或许只是“抗日阵亡将士名录”中一行不起眼的小字:“陈文明,少尉排长,殉国于湖北宜昌。”没有坟墓,没有遗骨,只有长江的浪花年复一年地冲刷着两岸的青山。
但历史记得。2015年,中国民政部公布第二批著名抗日英烈名录,六百个名字背后,是无数个“陈文明”。在宜昌烈士陵园,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的纪念碑上,所有无名者都共享着同一个崇高的称谓。近年来,随着地方史志研究的深入,越来越多像陈文明这样的基层军官被重新发现。在甘肃省的抗战档案中,在宜昌地方学者对鄂西会战的梳理中,这个名字所承载的片段,正在被一点点拼接。
结语:从黄土到长江
陈文明少尉的一生,是从陇东黄土到长江之滨的跨越,是一个普通中国农民在国难当头时变为民族勇士的缩影。他代表着抗战中最坚实也最沉默的基石——那些没有勋章、没有传记、甚至没有准确牺牲日期的百万普通士兵。他们从中国的每一个村庄走出,把血肉筑成新的长城。今天,当人们在宜昌凭吊,或在平凉追寻历史时,陈文明这个名字提醒我们:伟大的胜利,是由无数个平凡而勇敢的生命共同写下的。长江水滔滔,陇山巍巍,忠魂不朽。